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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3日

簡評吳敏倫的性倫理

簡評吳敏倫的性倫理[1]

            關啟文,香港浸會大學宗教及哲學系


吳敏倫博士是香港的知名人物,傳媒每逢要討論性愛問題的時候,總愛找他訪問。他是香港大學醫學院的精神科教授,曾多年任「性教育促進會」的會長,出版多本關於性的著述,其「性專家」、「性博士」的姿態已深入民心。他鍥而不捨地提倡激進的性革命觀點,不斷抨擊不贊成性革命的人(本文稱這些人為「傳統派」),怪不得有人稱他為「性鬥士」。本文首先扼要介紹他的觀點,然後作初步的評論。

吳敏倫的理論基礎

我們要先了解吳敏倫的知識論和價值觀的基本原則。在認知方面,他明確表示,縱使在性的問題上,我們也應該採用理性、邏輯、和科學的方法去探求(94:2)(97a:57)[2],而且絕不應該使用其他方法(如直覺),因此,處理一切經驗事實和因果關係等問題時,科學證據極其重要,而個別例子則不能視為有效的證據。

        至於道德方面,吳敏倫似乎傾向功利主義(utilitarianism),判斷一些見解的時候,應該看看這些見解最終能否為人為己都帶來利益(94:46)。他厭惡嚴格的義務論(deontology),認為世上並沒有放諸四海而皆準的道德標準,任何做法本質上都沒所謂對與錯 (94:112)。他也不贊同康德派以是否非人化(dehumanization)的角度去評論性問題,例如,好些傳統派認為色情文化是非人性的,因為這種文化將異性用作性刺激的工具。吳敏倫回應時直截了當地說,利用異性來刺激性幻想是最自然、最直接、和最有效的方法,難道要利用同性、物件、或動物來刺激性幻想嗎?(94:157) 「一個人怎樣才算是一個人」,其實是相對的(94:264),而且,社會上不也有許多把他人當作工具的例子嗎(94:265)


吳敏倫對性衝動的看法

        性衝動是與生俱來的,是受生理因素影響的(例如激素),所以,我們絕對無需對性感到羞恥(94:249)。不過,性雖是人的本能,但實際的性習慣和性規範卻也因著文化而大有差異(94:266),還有,性是需要學習的,使自己更能享受性。吳敏倫認為我們今天的性教育少之又少,他為此大為悲嘆,認為「一般人的性生活如何可悲,不問而知」(94:207)

        因此,吳敏倫反對禁慾,覺得這種做法毫無道理(94:56-57),他指出,將性慾昇華的效果既微小又短暫,因為被壓抑了的性慾總會再次出現(94:58),因此他極力主張直截了當地將性慾發洩出來。

吳敏倫的自由性愛觀
到此吳敏倫的自由性愛論已呼之欲出了:
 任何種類的性行為和性取向,只要不傷害別人,而當事人又是自願的,在道德上就是可接受的。法律固然不應禁制,其他人也不應批評,因這是強加一己價值在別人身上、是不寬容(intolerance)的表現。只有強制性和傷害別人的性行為才是不可接受的。

他把這種性愛觀差不多視為天經地義,這種觀點滲透於他的著作,往往是他討論的起點。至於不同意的傳統派,吳敏倫認為都是不懂現代文化的「性化石」!若一致地持守自由性愛論,會有以下具體涵義:  n級色情、同性戀、SM (sado-masochism 即性虐待)、亂倫、獸交、姦屍、換妻、群交等等都是沒問題的。例如:吳敏倫覺得同性戀絕對正常(94:167ff196ff)。他質疑獸交的禁忌:「這其實是個很奇怪的禁制。我們可以奴役動物,殺戮牠們 卻不能與牠們做愛?」(1997b:28) 他認為「亂倫並非如有些人所說那麼有破壞性,或違反人類的天性。」(1997b:34)

吳敏倫對愛情與婚姻的看法

        吳敏倫認為愛、性與婚姻不一定是不可分割的,例如他會建議利用婚外性行為(即通姦)來解決婚姻問題(97a:61)。婚前的性行為正確與否,不可能有絕對的答案(94: 104111),但是,褒揚女性的貞操則絕對要不得,這只不過是操縱女性的手段,只會帶來男女不平等(94:103),是一種壓逼(94:114)(97a:51)

        婚姻根本不是為了愛,只是一種穩定社會的手段,並不神聖,將婚姻看為終生的契約是一種脫離現實的看法,由於這種制度限制了性行為(94:137),也削減了人的自由(94:140),所以是違反人性的。吳敏倫抨擊一夫一妻制,認為其理據是站不住腳的(94:135)[3]假如要滿足性饑渴,我們只需解除婚外性行為的禁制。要保持兩性平等嗎?兩夫兩妻等婚制一樣可以。他又質詢為甚麼不可將愛情分給多過一個人,例如,父母可以同時愛數個子女。吳敏倫認為多元婚制更為可取,即是說「不論夫妻數目多少,只要大家是成年人和全都同意,政府都給他們一個合法登記,承認他們的婚姻」(97b:69),因為這樣能保障少數人免於承受不必要的痛苦(94:142)

       
吳敏倫對色情文化的看法

        吳敏倫的立場是眾所周知的 ── 他認為仍未有證據顯示色情物品是有害(94:68),相反,把色情物品開放是有助於減少性罪行 (94:83)。色情刊物只不過是一種娛樂,因此,誇張是很自然的,我們沒有理由認為年青人不懂得分辨真假,所以,我們禁止他們閱讀色情刊物的理由是不能成立的,那些成年人禁制年青人,惟一的解釋是他們害怕(94:67)

吳敏倫對性教育的看法

     性教育是不可或缺的,我們不應過於高估成年人的性知識(94:234),現代人確實出現了許多性問題(94:252)。吳敏倫力辯需要在性教育之中強調性技巧,認為我們嚴重缺乏這方面的教育 (94:220)。人們反對公開的性教育,基本上是因為他們的性禁忌,但現代社會的步伐已在改變,我們必須改變舊有的性觀念(94:211)。從事性教育的人要表現出一種對性的嚮往,為學生樹立好榜樣(94:217)。不難想像吳敏倫的言論會惹來批評,對於這些「外行人」的干預,吳敏倫表示憤怒,因為性教育應該交由專家來處理,不是人人都有資格涉足這門學問的 (94:293)

吳敏倫對傳統派的看法

        吳敏倫進而抨擊傳統派,認為他們裝成「性教育家」的模樣,實質只是在破壞性教育,因為他們的性見解只屬胡說八道(94:I),所以真正的性專家(如吳敏倫)實應義不容辭,起來攻擊這些人。

        他指出這些人缺點多多:在性知識方面淺陋(94:233) 受著自己那些落伍的道德觀念左右;沒有邏輯思維;多是假道學。(94:6590281ff)。他們並非真心關懷年青人和那些愛滋病患者,他們反對提倡使用安全套,因為他們的潛意識是希望他們眼中的「性罪人」受苦、死掉!他們是多麼的狠毒和可怕!(94:133271)他們在性方面的一派胡言也很具影響力,但對社會卻是為害極深,他們很成功地鼓吹性禁忌,導致人們對性無知,最後產生了一大堆性問題,例如家庭問題、婚姻問題、性機能失調、性傳染病、無計劃生育等(94:120158)。傳統派這樣做,是因為他們害怕性和害怕年青人(94:120)。性壓抑才是所有煩惱的真正根源,導致這種可悲現象的,就是把這種境況合理化的傳統派。

吳敏倫的貢獻
吳敏倫指出某些性禁忌以及將性教育貶抑的道理十分要不得,他又告訴我們性無知將可能引致甚麼問題。單就這幾點來說,我們大可認同,吳敏倫作出了一項貢獻,那就是促使傳統派更深思索自己的言論,叫他們收回那些較為偏頗的說法,不過他許多論點卻是百病叢生。

吳敏倫的謬誤
由於吳敏倫的自由性愛觀本身是一個很大的課題,需要專文處理,[4]下面的批判主要關注他的方法論、內在矛盾、性慾觀和性教育觀。

1)     吳敏倫的誤解(或曲解)

        吳敏倫的許多批評聽起來都好像很有道理,不過很多時他攻擊的只是他自己建構的稻草人。在許多情況下,他不是把問題錯誤理解,就是未能完全以同情的態度去理解對手,他有時會將反對者的想法陳述得誇張偏激,偏離這些人的真正意思。[5]

        就以吳敏倫如何反駁有關色情物品是非人化的指責為例。當我們批評色情物品將性非人化,意思是說:色情物品中所傳達的整個意識形態,是將女性純粹看為男性的性幻想和洩慾工具,而不是說利用異性引起性興奮是非人化的行為。吳敏倫的駁斥非但不能針對問題癥結,而且也十分荒謬,現在問題的重心,是我們不應一味鼓吹性幻想,而忽略了女性其他方面的美善,不把她們看作一個完全的人。當然吳敏倫不同意這一觀點,但奇怪的是他竟然連問題的重心也找不著!是否他對康德式的道德觀根本沒有深切的了解?又或者他求勝心切,所以不惜曲解反方論點?

2)     吳敏倫的方法論和倫理進路

        吳敏倫十分強調理性思想與嚴謹科學驗證的重要性,重視科學的想法是不錯的,但若認為單憑科學理性就足以處理一切性問題,卻犯了科學主義(scientism) 和還原主義(reductionism) 的毛病。科學主義有很多明顯問題,例如自我反駁的問題,科學主義者相信以下語句:
(P) :科學方法是尋求和驗證真理的惟一方法。
(P) 本身又如何能用科學方法驗證呢?似乎不能。若(P) 是對的,那根據它自己的標準,它也不是能驗證的真理,所以是不可信的。這就產生矛盾了![6]

其實科學方法不能用來證明終極的倫理標準(至少很難做到),是所有稍為研究過倫理學的人都知道的,當代的倫理學教本一般考慮三種主要倫理進路:功利主義、康德主義和德性倫理,很少倫理學家會嘗試用科學去證明這些理論。若這樣要求,這三種理論都不合格。除非我們接受道德虛無主義,不然我們一定要接受倫理學有自己的獨立性和方法論,如比較不同倫理系統的內在融貫性和與道德直覺的吻合程度。

吳敏倫似乎對這些基本問題不大了解,他好像認為功利主義是一套人皆認同的原則,其實這根本和他的科學主義有矛盾:如何用科學方法證明功利主義是對的呢?也似乎不能。他甚少認真討論其他性道德的進路,通常只是草率地把它們否定,貶為非科學的「直覺」甚或迷信。他不覺察他的道德進路──功利主義──也不能用科學證明。所以吳敏倫那一套沒有特別的優越性,但他對這點的自覺性卻很低,還常常自以為「理性」、「無敵」。

3)     性慾完全是與生俱來?

        吳敏倫的思想中出現了一種張力。他一方面說性慾純粹是與生俱來的,但另一方面又強調性習慣有文化差異。誠然可以這樣將這兩種觀點融合起來:

人有一定程度的性慾,其實是正常生理發展的結果,雖然如此,情慾的強度、公認為恰當的洩慾渠道、以及特定的性慾表達方式,卻大大受文化影響。

        然而吳敏倫為了駁倒對手(例如「過於高舉性會誤導青少年」的說法),不時過分強調性慾是天生的,可是,他的第二個論點卻令他自打嘴巴。誠然,倘若我們真的認為性教育會令人產生一種原本完全不存在的性慾(94251),那實在是愚不可及,但我們可以這樣說:「那種原本已經存在的性慾是未完全定形的,因此仍具有極高的可塑性,而社會上的性文化是可以加強、刺激這種性慾,使之成形。」這可不是愚昧的看法,吳敏倫實際上也承認這一點,因為他說過性行為是可以學習的,假如說性教育只會改良性行為,而不會對性慾的表達方式造成重大影響,是否真的可信?因此,「過份高舉性會令年青人沈迷於性」的可能性是不能排除的。

        同樣,他抨擊性約制論不切實際時也單方面強調性的生理因素。然而,既然性慾受社會文化影響,那「性約制是否不切實際」也牽涉文化的影響。因此,我們實在有責任探求文化的根源,去了解為甚麼性約制在現今社會看來是不可行,是不是因為充斥四周的性影象導致這現象呢?其實性慾完全是「與生俱來」、約制是「不正常」等學說也可能大大增加了性約制的難度,吳敏倫的論點就像是一種自我實現的預言,他那種性革命思想就是問題的一部分。吳敏倫還有一個反對性制約的論點,他說性慾是合乎天地之理,這句中國古諺有強而有力的規範含義,因此,他其實是訴諸「應該順應本性」的原理:「由於約束是不合本性,所以是不應該的。」然而吳敏倫在另一處表示過存在的事物不一定就是合理的(94:184),並且曾質疑人性有沒有本質。吳敏倫再次自打嘴巴。

        過份強調性衝動是無法抗拒,其實也是對年輕人的一種侮辱,難道他們就只是自己深層慾望的傀儡?抑或他們是能夠對自己生命(包括性衝動的處理手法)負責的主體(起碼負部分責任)?吳敏倫同意要在性教育之中強調責任感,然而,約束自己,別用不合法的手段宣洩自己的性衝動,不就是責任感嗎?不過,吳敏倫一直以來都單從正面的角度來看性慾,至於性慾可以奴役我們、可以傷害我們,這些問題他一直避而不談。

4)     另一矛盾:性教育能夠產生深刻的功效,色情物品則不起作用?

        吳敏倫一方面強調性是可以教育的,但另一方面卻不認為色情物品會對人造成影響,這兩個觀點之間似乎很不協調。既然性教育和色情物品都是談論性的媒體,那麼,為何其中一種能夠帶來深刻的功效(即使是由傳統派所提供的「荒謬」性教育),而另一種則被認為全無作用?

        吳敏倫曾經指出兩者之間的分別在於色情物品只不過是一種娛樂,任何頭腦正常的人都不會相信裡面的內容。這解釋很不充份,第一,吳敏倫一再斷言大多數人都會認為色情物品純粹是一種娛樂,卻一直沒有提出證據。事實上,有不少人(包括吳敏倫)認為色情物品也是性教育材料,而且許多色情物品的內容都以足可亂真的方式表達,例如,有些讀者來信講述「真實」生活上的性奇遇,而這些奇遇往往比小說情節更「精彩」!色情物品對人體的描繪栩栩如生,把人體的生殖器官描述得巨細無遺,其中更有關於嫖妓的親身故事和其他類似的報道,許多人對這些故事深信不疑;第二,傳媒的影像能夠透過畫面和整體效果對我們的行為產生影響,無需靠邏輯命題或論證去叫我們信服。根據吳敏倫的邏輯,各行各業的經營者根本就無需在宣傳廣告上花費分毫,然而,儘管一般人都知道廣告的內容不可盡信,但是否就能因此絲毫不受廣告的影響?在現實的生活中,人們並非像吳敏倫所說的那樣理性。

        他或者會回應說,我們大可相信年青人懂得分辨好壞,吳敏倫顯然對年青人辨別是非的能力頗具信心,我也同意極端的家長主義往往是低貶了年輕人的能力,但這並不表示所有年輕人都有相同的辨別是非能力,而且吳敏倫也曾說過,許多成年人對性也是十分無知的,但有趣的是,他一方面說有些成年人對性問題沒有辨別能力[7],另一方面卻認為所有少年人都具備這種能力。這種說法實在值得商榷。更合理和一致的說法是,不論是嚴肅認真的性教育,或是傳媒的色情文化,都同樣能對人產生影響。[8]

5)     吳敏倫對傳統派的抨擊是否合理?

        吳敏倫對傳統派進行惡毒的抨擊,他認為那些人反對色情文化(和性教育)單單為了一個原因 ── 恐懼。吳敏倫怎樣得出這個結論呢?他先逐點駁斥反對色情文化和性教育的理由,從而指出反對者所提出的全都不是真正原因,然後就說:他們真正的原因是出於恐懼。他更聲言看穿這些人的潛意識:盼望年青人因為性行為多惹痛苦。

        這種推理漏洞百出,首先,不管吳敏倫認為自己的立場多麼穩固,他仍得想想自己的理解和批評總會有丁點可能出錯。第二,就算吳敏倫對傳統派的批評成立,也不可以因此說這些反對者所持的「理由」不是他們的真正理據。比方說,我支持死刑是基於一個真實的動機:渴望遏止罪惡,只要我真誠相信「死刑可遏止罪惡」,儘管遏止的效果實際上有如螳臂擋車,遏止罪惡始終是我贊成死刑的真正原因。同樣道理,即使傳統派所提出的理由客觀上不能成立,但只要他們的信念是真誠的,我們就不用再在他們的內心隱密處探索那「真正」原因!

再者,吳敏倫堅持立場必須建基於科學證據,如「色情物品會帶來禍害」的說法。那到底他那套「恐懼學說」又建基於甚麼?吳敏倫並沒有提出絲毫理據。[9]雙重標準是要不得的,吳敏倫沒有把他的標準套用於自己身上,[10]常常喜歡提出一些因果理論,卻不提供科學的證明。既然他認為反對色情文化的言論完全是一種成見,那麼他對傳統的指控又何嘗不是一種成見?假如吳敏倫執意要對傳統派的動機作出毫無根據的揣測,我們也可以對吳敏倫作出這種似是而非(或難以成立)的揣測,指稱他力抗保守主義者,惟一的原因是他潛意識中對道德的恐懼、以及對性放縱的迷戀。吳敏倫毫不掩飾他對對手的輕蔑,但無論如何,他的恐懼學說難以叫人折服。[11]

6)     傳統派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另一個雙重標準的例子,就是吳敏倫關於傳統派造成禍害的指控。[12]我們看不出這有甚麼科學根據,他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指責傳統派的「荒謬」觀念對社會和年青人造成極大影響,及帶來了數不清的悲哀。我們由此看到,吳敏倫也往往借助他的直覺和「常識」,有時亦會引用他的臨床個案作為佐證(他本來也否定這種證據的效力),到底他那堅持科學印證的原則往那裡去了?

        其實吳敏倫似乎過分抬舉傳統派了,相信那些傳統派會這樣說:「吳敏倫博士,但願我們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麼具有影響力,但可惜得很,在現今的大眾傳媒文化之下,傳媒的影象要比我們微弱的聲音強勁得多哩!繪影繪聲的色情影象對年青一代的影響,竟比我們『乏味的道德論調』來得微小?你不是說笑吧?你真的認為學校內幾小時的道德教育,就足以抗衡幾百小時的電視節目影響和其他傳媒的洗腦?」

結論
        儘管吳敏倫的思想漏洞百出,但他畢竟將性的本質與價值、一夫一妻制的未來發展、道德與自由之間的棘手抉擇等嚴重問題提了出來,他不時也提出了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見解。可是,他有一種拯救者心態,他拆毀性禁忌的熱衷,幾近於「宗教」狂熱,似乎他正在宣揚一種性宗教。他為一般人「可悲」的性生活大感哀痛(94:207),以致他有一種錯覺,以為大多數人都需要仗賴他的性解放運動來尋求幸福,吳敏倫似乎嚴重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也嚴重低估了一般人尋求美滿性生活的能力。不管怎樣,在這種「性宗教」之中,性遏制被視為一種原罪,吳敏倫認為最可悲的,是我們大多數人都深困在其中,以致根本就察覺不到自己的「原罪」,我們需要一些先知、甚或救世主來啟迪我們,而這些先知當然就是性專家、性學家了!

        甚麼人才是性專家?我們可以在甚麼問題上信賴他們?信賴性專家去醫治性病、以及純因生理問題引致的性功能毛病,是合理的,但假如性功能失調是由於心理障礙引致,那就難免要涉及價值判斷,而有關性問題的基本道德判斷,性專家不一定比普羅大眾優勝。吳敏倫曾經寫道,我們應該對專家所說的話採取批判的態度(94:136)( 為了鼓勵人批評他的反對者),可是在他的著作(1994)最後部分,他卻又企圖阻止一般人去干涉和批評他那一類性專家!

        我們要小心別把性宗教與性科學混為一談,香港是否真的需要這種宗教?真的需要走西方社會所經歷過的路途?真的需要膜拜這個已經證明失敗的性解放神祇?無論如何,我們絕對無需誣陷傳統派,彷彿他們就是產生一切煩惱的惡魔似的。


參考書目
吳敏倫,《性論》,香港:商務印書館有限公司,1990
吳敏倫,《性愛謬論大審裁》,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1994
吳敏倫,《性學紀實》,香港:博益出版集團有限公司,1997a
吳敏倫,《性禁忌》,香港:聚賢館文化有限公司,1997b




[1]  本文是一長文的濃縮版,那長文的初稿是用英文寫成的,得蒙葉自菁女士的協助,把它譯成中文,最後的版本才能順利完成,在這裏向葉女士表達深切的謝意。
[2] (94:2)的意思是指吳敏倫1994年出版的著述第2頁,有關其著作資料,請看最後的「參考書目」。
[3] 吳敏倫曾一度認為一夫一妻制大抵就是最有利於現代化和推動社會繁榮的制度(90:158)
[4] 參關啟文,〈基督徒應如何用回應自由性愛觀?〉,載關啟文、洪子雲編,《重尋真性》,香港:基督徒學生福音團契,2003
[5] 這也是我的親身體驗,有至少兩次他對我文章的批評,都反映嚴重的誤解(或曲解?)。
[6] 參關啟文,《我信故我思真理路上的摰誠探索》,香港:基督徒學生福音團契,1998,第16章。
[7] 對吳敏倫來說,這類人應為數不少,否則他為何如此急切要求成年人也接受性教育?
[8] 吳敏倫也可作出幾種回應。首先,他大可提出實質的科學證據,以證明性教育的功效,我並沒見過這類證據,不過我們卻可靜候其他性專家提出這些證據,但假如科學證據就是我們惟一可以倚賴的判斷根據,那麼,在未能提出這方面證據之前,我們便沒理由相信性教育的功效。第二,吳敏倫也可以說,他根本就不相信性教育的功效,雖然他積極提倡性教育,但他只是在進行一種英雄式的嘗試,努力幹一些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否成功的事情。我有點懷疑一個人是否真的能夠為著一些自己也不相信會有果效的事情而這樣奮不顧身,不管如何,一個人如果沒理由相信性教育能產生絲毫效能,那就根本不應該如此強烈要求政府使用公帑推行這項計劃,正如政府不應該資助練金術的計劃一樣。因此,不管吳敏倫提出那一種回應,上述的矛盾情況始終存在。
[9] 他那些看透別人潛意識的言論顯然毫無根據,如果這些人的意願屬於深層的意識,那麼即使他們本身也不會察覺,因此,吳敏倫無法從他們口中探知他們的意願。這些人顯然不是全都接受過吳敏倫的治療,那麼,他又怎可以如此肯定自己看透了他們的潛意識?如果這純粹是吳敏倫的憑空想像或揣測,他豈不是違反了自己的客觀科學驗證原則?他提出這些指責,莫非是要藉誣控和誹謗打倒對手?
[10] 吳敏倫評論色情文化的禍害時,他在科學證據方面的要求是多麼高,例如,他認為一般軼事個案和純屬相互關係的研究都不足以算為有效證據,即使偏向證明色情文化有害的實驗研究也被他詬病,因為他認為實驗室裡面的研究結果不適用於實際的生活中… 但願吳敏倫能夠採取貫徹如一的態度,將這套如此嚴格的標準同樣用於他自己的各種因果判斷之中。
[11] 從反對者的角度來看,抗拒色情物品的理由是很充份的,參關啟文,〈色情無害是神話嗎?〉,載關啟文、洪子雲主編,《愛與慾─基督教性神學初探》,香港:基道,20033月,頁???。
[12] 吳敏倫不厭其煩地重覆這論調,對傳統派進行人身攻擊、謾罵,又把問題歸咎於他們的惡毒動機,其實這些舉措在他所謂的「學術」著作中顯得很不得體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