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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月27日

由現代到後現代:一個綜覽


關啟文宗教與哲學

摘要
基督教、現代主義與後現代主義三者實有複雜的關係。
作者對此作出初步探討。全文分四大段:
一、現代思潮的特徵
‧反對前現代:1.反對倚賴傳統,也不接受權威的超越性。
2.反對人生有客觀的存在目的,也不同意社會有理想的次序。
‧主體性原則:一種人本思想,認為真理與價值不用在人的主體以外找尋。
‧理性主義:從理性去獲取知識、判別真假。
‧懷疑詮釋法:例如馬克思從社會分析入手,判別無產階級的思想,認為這些思潮不過是扭曲的社會關係反射出來的虛假意識。
‧世俗主義:以上思潮使宗教式微,社會的世俗化成為必然。
二、現代的危機──後現代的衝擊
現代思潮企圖將文明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後現代主義則否定所有「基礎主義」,認為多元化、紛亂、不同的解釋、對立的價值都不可避免。
後現代主義的興起,很大部分歸因於現代思潮中過度樂觀之夢想的破滅。
三、我們的情況:
在台灣、香港和中國大陸,前現代、現代和後現代三種思潮相互角力。
三種思潮同時並存的紛亂現象,確是後現代的情況,而三種思想交鋒尚未定出勝負。
四、教會的回應
要慎防走向兩個極端:
第一,不可盲目抗拒現代/後現代思潮,有時我們的信仰傳統的確是出了問題。
第二,不可盲目跟從現代/後現代思潮,自由神學就是因此使信仰異化。




由現代到後現代:一個綜覽

基督教信仰不單是一種生活方式,也是個人與神的關係,同樣是一種世界觀,既含有理性的成份,自然也會受很多與她相矛盾的思潮所挑戰。長遠來看,教會能否興旺,與其世界觀能否經得起考驗和批判息息相關。從西方歷史來看,教會世俗化除有社會的成因外,基督教由傳統走向現代之際,在思想領域上差不多全面失守,至今一些哲學家(如休謨[1711-1776]、康德[1724-1804])對信仰的批判仍具有影響力,也是其中的原因。在中國,基督教從未成為主流,故我們不必背負很大的歷史包袱,但西方的經驗也可借鏡。我們要在思想領域裡下苦功,建構及護衛基督教的世界觀,以確保信仰在文化中的影響力。其中要做的包括回應現代思潮和後現代主義(Post-modernism)的挑戰。

簡單地說,現代在西方是指中世紀崩潰後的年代,隨著科學革命、工業革命和資本主義制度的成功,一個自由、世俗、工商業化和科技化的現代社會也產生了。其實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基督教的價值觀也有很大的影響,如洛克(John Locke)就是虔誠信徒,但仍有一些反宗教的現代思想家,如法國啟蒙運動的哲學家,他們認為宗教是文明與進步的敵人,故此宗教是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今天他們的思想仍然有很大的影響力,對宗教信仰也有很大的衝擊(特別在知識份子當中──神學界也不例外!)如何回應他們的挑戰仍是不可忽略的課題。然而歷史的發展是很諷刺的,這幾十年在西方開始興起「後現代」熱潮,這種表現主要是在學術界與文化界中:不少知識份子有意識地攻擊現代主義和啟蒙精神,認為這種「理性主義」、「人文主義」和「樂觀主義」已經破產了,並且是現代世界種種問題與危機的根源,較極端的後現代主義者還積極鼓吹相對主義、解構主義等否定絕對的真理與價值。基督教與後現代主義的關係很微妙,二者都視啟蒙理性主義為公敵,似乎可說是盟友。但另一方面,基督教卻不能放棄絕對真理的信念,這又不見容於後現代主義。

基督教、現代主義與後現代主義三者實有複雜的關係,本文對此作出初步探討。


現代思潮的特徵
1.反對前現代(Pre-modern)
現代思潮也是由歷史轉變中孕育出來,自然有它特定的思想,它所針對的我們可稱之為前現代思想,中古時期的世界觀便是一例。這類思想有幾個特點,第一,倚賴傳統和接受(外在的)權威,例如在中古時期,聖經或教廷被視為無上權威,可仲裁所有爭辯,而自身卻不被質疑。第二,相信人生有客觀存在目的,而社會也有理想的秩序,這些目的和秩序都是超越性的,並非建基在人的選擇上。雖然現代思潮也有不少分歧,但大多均反對以上兩個論點。

在中國,廿世紀前大致可說是前現代的階段,那時儒家和各樣民間傳統有無上權威,如忠君愛國、男尊女卑等思想就不容質疑,且直接塑造中國的社會與政治。隨著西方文明的衝擊,中國人在半強迫的情況下走上現代化的道路。精神面貌也有很大的改變,特別在現代化成功的香港與台灣,傳統的思想漸漸讓位給現代思想,但這種現代思想除了反傳統外,正面的內容又是什麼呢?

2.主體性原則(Principle of Subjectivity)
既然否定外在的權威和道德秩序,那麼真理與價值都要透過主體(Subject)的認信才能確立,自主(Autonomy)是理想,他律(Heteronomy)──外在強加於主體的信念和價值──就是不可接受的。這種思維方法可稱為「主體性原則」。說到底,這是一種人本思想,認為真理與價值不用(也不能)在人的主體以外找尋,人的理性之外再沒有肯定真理的起點,人的感受以外也沒有客觀價值的基礎。現代哲學很大部份就是在人的主體內鑽的過程,而現代人縱使對哲學一竅不通,但以下兩句對話還是常聽到的:「你不能將你的思想強加我身上!」「你有沒有嘗試明白我的感受?」現代人對一己主體的執著已成為一種本能。很多人都指笛卡兒是這種思想的始作俑者,他懷疑一切,而最終只能以「我思故我在」為不可懷疑的起點。到康德就更明明白白高抬「自主」的價值,他所理解的啟蒙思想(Enlightenment)就是指個體不可接受其他人替自己思想,每個人都要自己去辨別真理和價值。雖然如此,康德卻不是相對主義者,因為他相信每個主體的心靈都有相同的思想範疇(Categories),可作為一些普遍真理的基礎;他也深信在倫理上人要為自己立法,但實踐理性也可成為普遍道德律的基礎。這些假設若崩潰,主體性原則的涵義會是甚麼呢?這到後現代主義再清楚不過了,容後再談。

很多現代思潮都可以主體性原則去貫穿,以倫理為例,若價值要被每個「自我」去體證,而多數主體最強烈體會的是切身的快樂或痛苦,自然會引致「享樂主義」或「功利主義」的結果,又或「自我實現」的思想也很明顯是與主體性原則掛鉤的。再以政治為例,若外在於個體的秩序不能凌駕於主體選擇之上,那麼任何強制性的措施都有違反主體性原則──他律──的嫌疑,自然我們應以促進最大程度的個人自由為大前提,這不就是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的思想嗎?此外,主體性原則也可衍生「主體就是價值根源」的思想,既然人人都同樣是主體,他們的經歷縱有分別,但在「能經驗、能思想、有愛惡」方面是沒分別的,所以他們的價值也是同等的,這也可發展出「平等、人權」等思想。

3.理性主義(Rationalism)
現代人若摒棄傳統與權威,那麼從甚麼途徑去獲取知識,判別真假呢?答案是:「理性」。理性被視為內在於所有主體的能力,但若進一步追問「何謂理性?」現代思潮卻從開始已有分歧,大約有三個進路:

(1)經驗主義(Empiricism)
這學派將理性等同經驗,人類透過五官感覺而得的知識是一切真理的基礎,不能獲經驗支持的理性只不過是空中樓閣而已。後期經驗主義吸納了邏輯分析為工具,去分析概念與概念的關係,所以全部真理若不是邏輯真理,便是經驗真理,兩者以外的只是沒認知意義的廢話!這就是二十世紀初維也納學派所鼓吹的邏輯實證論。這種思想可追溯到休謨(Hume),他說若我們在圖書館找到一本書(神學或形而上學類書籍),我們要問,這是否闡釋概念之間的關係?又或者是否關於經驗世界呢?若兩者皆不是,將這本書付諸一炬吧!(不知道休謨的哲學書能否逃過被焚的命運呢?)很多現代人未必說得出何謂經驗主義,但他們卻自然地質疑不可見的鬼神,經常挑戰上帝為何不顯靈使他們相信,這證明已接受了文化中的經驗主義的洗禮。

(2)懷疑及批判精神
有些人將理性等同於敢質疑一切的精神,凡事都可懷疑,所有論點、論證都要檢視,不可接受未經批判、沒有理據的思想。在香港《李天命的思考藝術》一書風行一時,很多年輕人視批判思考為時尚,也是很現代的現象。

(3)科學主義
也有人將科學視作理性的典範(Paradigm),極端些的會認為只有科學方法可檢驗的才是真理,這是一種科學主義(Scientism),往往視物理為所有學問之模範,其他知識最終都要還原為物理定律,通常伴隨的世界觀是唯物論(Materialism),只有物質是真實,心靈、鬼魂、上帝、特異功能等全是迷信。我就認識一年輕人,他遲遲不肯信主的原因,是對靈魂的懷疑。此外,香港的曹宏威博士的思想也接近科學主義。

現代思潮發展的初期,以上三種取向都以基督教傳統為公敵,所以它們的內在矛盾沒有突顯出來,但當這公敵的威脅解除,彼此間的張力就表露無遺,例如一個嚴格的經驗主義者在檢視科學方法的真實運作時,會發現當中有很多假設是超出經驗範圍的,例:宇宙規律不變的信念(參羅素)。另一方面,一個懷疑到底的人亦可質疑經驗主義,並要求「五官經驗是可靠」的充分證明,往往他的結論會否定我們的一般知識,而陷入懷疑主義(Skepticism)的困境。這種種「現代」的內在矛盾也是導致「後現代」的成因之一。

4.懷疑詮釋法(Hermeneutics of Suspicion)
這是另一線與上面有張力的現代思潮,是建基於社會科學和歷史的研究,深信一些思想外表看起來雖有堂而皇之的理據,但背後的真正基礎,卻是非理性的。例如佛洛依德(Freud)的心理分析可用作文化研究質疑信仰或政治信念,只不過是被壓抑的潛意識衝突的反映。而馬克思(Marx)則從社會分析入手,對所有非無產階級的思想作意識型態的批判,認為這些思潮只不過是扭曲的社會關係(異化、剝削等)所反射的虛假意識(False Consciousness)。以上的懷疑詮釋法都可用來批判宗教,例如有人說「天父」的信仰是建基於我們幼兒時的無助感,信仰只是一種幼稚心態的回歸(Infantile Regression),此外「天堂」的信仰是統治者用來麻醉人民的鴉片,使他們忘記今生的痛苦與不公平,就不用擔心他們起來革命!

但這種詮釋法一旦被建立,就沒理由只用於宗教上,一切「知識」與「價值」都脫不了被用來合理化既得利益的嫌疑,推而廣之,知識社會學(Sociology of  Knowledge)認為所有真理都是建基於社會條件上的,都是社會建構的,超歷史的普遍真理和理性法則是子虛烏有。總而言之,宣告一些信念是對確(valid),只不過是用更漂亮的方法說「這信念為某社會相信(credible)而矣!」以上的思潮直接有助於後現代主義興起。我的一位朋友與我談論信仰時,對信仰的內容興趣不大,卻很喜歡說:「你這樣信只是因為你的成長及背景如此這般。」(當然我也可對他說:「你說這番話,只是因你的成長及教育背景……」。)

5.世俗主義(Secularism)
以上各種思潮都對宗教有一定的針對性,很自然使現代思潮傾向世俗主義:一方面在理念上否定超越界(Transcendence)的實在及適切性,另一方面也肯定社會的世俗化是必須及不可逆轉的,宗教過去在社會中佔舉足輕重的局面已是一去不返了,甚或難逃衰亡的命運。


現代的危機──後現代的衝擊
以上的分析可能太過抽象和仔細,我們未必能看到全貌。但總體來說,啟蒙思想是帶有烏托邦成份,它提供一種「科學」的世界觀,認為人類不用靠宗教、傳統,只要建基在共同的理性,加上普及的教育,便能一步步逼近宇宙的真理,並取得價值的共識,一個不斷進步的文明社會便會誕生。後現代主義的興起很大部份歸因於這種夢想的破滅,「現代思潮」的承諾不單未兌現,反而整個世界都呈現一片危機,能源危機、生態危機、人口膨脹、戰火連綿、南北對立等問題危害著國際政局的安穩。而西方發達國家亦同樣受經濟衰退、家庭解體、道德衰落、罪案猖獗等問題困擾,「現代思潮」已開始普遍被質疑。相信最影響後現代主義發展的是多元主義(Pluralism)

歷史的研究使我們覺察不同時代對真理與美善的了解是何等不同,而現代媒介的發達也使我們要面對地球村中持不同信念/世界觀的群體。既然價值與真理源於主體,而不同主體的認知及價值體系又是如此不同,那麼相對主義不是很合邏輯的結論嗎?此外我們也提過對理性的不同詮釋,它們之間的互相攻擊可說是理性的自我批判,加上懷疑詮釋法對普遍理性的信念的腐蝕,愈來愈令人認為「理性」沒有任何本質和定點,「甚麼是真理」也是隨著社會及政治的變遷而更改,這引向認知相對主義甚或虛無主義的不歸路。
到最後連「主體」這「現代思想」的基礎概念也受到質疑,主客之分、主體的內涵豈不也是隨時代變化嗎?

啟蒙思想認為主體性是有普遍本質的,換言之每個人都有一個「真我」──是我們應該實現、發揮的。在這點上前現代思想並無異議,如基督教也相信「真我」或「普遍人性」的,每個人都有神的形象,與神建立關係的人就實現了真我。

啟蒙思想對此卻極為反感,認為一個俯伏在神權前的人其實在扭曲自我,人的普遍特質是理性及自主性:人要自己去思考、自己去選擇……如何能在神面前卑躬屈膝呢?所以真我是一個有批判精神的自主人。後現代思想家對這類思想也採取「懷疑詮釋法」的道路,他們固然對基督教的真我不屑一顧,但對現代主義的真我也嚴厲質疑──一方面抬出這種「自主人」、「理性人」等理想的產生有獨特歷史背景,在大部份歷史及文化中都是聞所未聞的,另一方面他們提出,這種「人」的概念只是用來控制社會的手段。法國哲學家福柯(Foucault)就作了大量歷史研究,[1]發掘出這些概念的壓制性,例如在理性人的「理想」對照下,我們便理直氣壯地將那些失去理性的「瘋子」關閉在精神病院裡!說到底「主體」其實只不過是社會建構的概念,並沒有相應的實體,從這個意義來說,福柯就宣告「主體的死亡」。

總結來說,「現代思潮」企圖將文明建在理性的基礎上,後現代主義則否定所有「基礎主義」,認為多元化、紛亂、不同的解釋、對立的價值等等都是不可避免的,任何對人生與世界全面及一元的解釋(這往往被稱為元敘事[meta-narrative] 或宏大敘事[grand narrative]) ──如基督教和馬克思主義,既不可能、也不可取,因為它們會帶來霸權和扼殺創新性。

德里達(Derrida)的解構主義就是否定任何文本有固定、本質的解釋,他反對所有形式的原道中心主義(Logocentrism)。而李歐塔(Lyotord)將後現代定義為「對宏偉敘事不能再相信的態度」。這樣看來,這種後現代思潮也難免為基督教帶來衝擊,因為似乎基督教是免不了對原道(Logos) 和宏偉敘事(如上帝由創世到末日審判的計劃)的信念。(請參考本書後面的介紹和討論。)

這種衝擊不同以前理性主義的挑戰,它不再執著理性或科學去攻擊基督教的教義,它會說基督徒有自由去選擇信仰,但卻不應將自己的信仰與價值強加於別人,去宣告自己的信念是絕對真理實在太霸道、太沒寬容精神了!


我們的情況
在香港和中國社會這三種思潮都存在,到處都可見前現代、現代和後現代的思潮相互角力,這種情況就真的可稱為後現代處境。在香港某些原居民的保家衛族、男尊女卑的思想很明顯是前現代的,而胡紅玉提出的反歧視法案及李天命的邏輯實證論則屬「現代思潮」,至於周華山的同志神學和激進婦女主義的意識形態則骨子裡是後現代的。中國仍有不少前現代的民間宗教及村落,而推動市場改革及民主運動的人則是「現代思潮」,但急劇轉變下社會出現的虛無主義心態卻接近後現代思想,也有一些徵象顯示一種後現代青少年開始在大陸出現,如最近有一位清華大學的高才生很「無厘頭」地把硫酸潑向動物園的黑熊。

在台灣仍有不少地方很受傳統思想影響,但這幾十年的經濟起飛及普及教育造就一代很現代的年輕人,而一些較前進的文化人大力推動婦解和性解放(如何春蕤)卻有點後現代的味道,我也預期在消費主義、大眾文化當道的後期,新一代會愈來愈傾向相對主義和虛無主義。

總體來說,這種紛亂的現象的確是後現代的情況,但三種思想上的交鋒仍未決出勝負。
就以大學校園為例,不是所有人都很現代或後現代,不少學生仍可接受以權威為基礎的信仰,但亦有不少人認為基督教是迷信,是反科學的。現代思想的影響相對是比較少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仍有頑強生命力。

此外比較明顯的是多了一些懷疑絕對真理的人,他們很自然抗拒基督教的「霸氣」,例如有一位大學生,她說就算上帝存在也不用相信和聽從祂,因為這樣會限制人的自由。甚至不少年輕信徒雖接受了福音,但卻很受後現代的風氣影響。他們的特徵是:不愛研究聖經或教義,重視感受和自由的小群體(而不是大的教會架構),視信仰為自己一種選擇,而不是甚麼絕對真理(所以不用太強調傳福音),基督徒身份的感覺零散而薄弱。我們應如何回應呢?


教會的回應
要在這裡詳細回應以上每一點是不可能的,筆者只是在這裡提綱挈領的談談回應的方向,而更詳細的討論則可參看本書的第二和第三部份。不過在回應之前,本章(和本書第一部份)的分析仍是需要的,很多時我們未看清問題就提答案,未明白挑戰的本質就回應,豈不是打空氣?無論現代或後現代都是很複雜的問題,實在需要深入探討,本書只是一個初步嘗試,期望更多華人神學工作者能進一步討論和回應。

回應時要慎防兩個極端:第一、不可盲目抗拒現代/後現代思潮,有時我們的信仰傳統的確是出了問題,如馬克思的指控就不無道理,我仍深信接受衝擊、反省傳統的後果,不一定放棄信仰,也可以是重拾失去的豐富傳統,以及更新對聖經啟示的瞭解。自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起,福音派就是這樣回到聖經及初期教會的榜樣,重新肯定傳福音與社會關懷,使信仰不單單流於人民的鴉片。

第二、也不盲目跟從現代/後現代思潮,自由神學就是因此使信仰異化。其實跟從潮流也未必是明智的,現代思潮一度形成不可質疑、不可逆轉的趨勢,但今天卻要採取守勢,同樣後現代的思潮會否只是短暫的潮流也未可知。舉個例子,六十年代世俗化的理論甚囂塵上,認為宗教衰微是歷史大潮流,誰也擋不了,於是便出現一群神學家倡導世俗神學和神死神學,煞有介事去探討一個沒有神的神學!事實證明,反而是這種跟風的「神死神學」迅速死亡,宗教在全球的影響力則不減反增,以致社會學家也要再思世俗化學說的真實性。[2]後現代思潮在今天和在可見的將來應該是有影響力的,但沒有證據顯示它會完全取代較傳統的學術討論,就以德里達的解構主義為例,它開始流行時的風頭的確一時無兩,但二三十年前嶄新和突破性的詞彙、風格和思想,在今天大家已耳熟能詳(甚至令人生厭),自然失去了當初的震撼性,只成為眾多說法的一種而已!而那些把解構主義應用到聖經和神學的做法,也沒有引起太大的影響,甚至一個學派也沒有形成。

總結來說,反省信仰與主動出擊是要雙線並進的。一方面正因深知我們的有限,所以要盡量不使信仰僵化和使傳統絕對化,因這樣會使信仰失去自我批判和批判現實的力量。有時外在的挑戰是神給我們更新的契機,例如現代思潮迫使我們去重建信仰的理性基礎和人文精神,也打破教會要在世上作王稱霸的夢,這些不全是負面的影響。然而後現代的衝擊卻揭示了現代的偏見、理性的侷限與人良心的墮落,都是基督教的人觀所肯定的。所以信徒大可與後現代主義者聯手,批判科學主義、還原主義、理性主義與世俗人文主義,這些都是絕對化了人的主體性的流弊。基督人文主義雖不否定人的主體性,但亦強調人的主體性是在與神的關係中確立。另一方面,基督徒不用去到虛無主義的極端,否定理性主義不一定要完全否定理性,對信徒來說,理性是神的恩賜,不是絕對的,但也不可摒棄,所以我們也可與「現代思潮」的擁護者聯手,揭穿後現代主義的內在矛盾及虛無的傾向。(參本書第8)


結語:超越時代的基督
現代與後現代的挑戰不單是思想的挑戰,也是對我們的生命的考驗。後現代主義的形成當然有哲學的成因,但社會的成因也很重要。現代社會的消費主義及大眾文化是使人性平面化、表面化的巨大力量。這種文化為我們的社會提供了凝聚力,我們所有人的共通話題差不多只餘下:「哪裡旅行、買東西最好?」「有沒有看某某節目、某某電影?」等,我們最「擅長」的是坐在電視機前接受感官的刺激。但這過程中,我們的生命再容不下深度而持續的理性或生命反省,我們的社會也失去較高層次價值的共識。我們也變成了我們看的電視節目一樣──凌亂、割裂、跳躍……我們找不到真我,也走向絕望──一個庸俗的絕望。(參本書第12章。)

不要以為基督徒可以免疫,我不去說別人,就在我生命中,我深深感受信仰與現代、後現代的角力。我一方面渴慕神,但另一方面既有現代的驕傲、批判,亦有後現代的頹廢、虛無,有時我也弄不清哪個才是真我。感謝主,在我反省、掙扎的漫長旅程中,我慢慢重新肯定基督是道路、真理、生命,只有在祂裡面的生命才是真實。

若現代人說「我思故我在」,後現代人或許說「我消費故我在」,但兩者皆脆弱,基督徒仍然要宣告:「我被愛故我在」──「祂是愛我,為我捨己」。這份愛是深厚、是不變的,因為耶穌基督是昨日、今日,一直到永遠不改變的。

但這種不變不是我們信仰僵化、不思進取的藉口,在基督裡的豐盛雖是永恆,但我們對基督的了解卻是不足,我們的生命更是貧乏──我們如何能不去反省信仰、更新自我呢?面對現代與後現代的挑戰的過程中,我一次又一次重新發現答案在基督裡面,祂豐盛的恩典與真理仍發出光芒,我們要問的卻是:這光芒有在我們生命中、在我們教會中反照出來嗎?希望本書能激發你的反思和實踐。

參考書目
西方福音派學者對後現代思想的回應已有不少,可參考:
David Dockery, The Challenge of Postmodernism (Bridge Post, 1995)
R. Lundin, The Culture of Interpretation (Eerdmans, 1993)
J. R. Middleton & Brian Walsh, Truth is Stranger than it Used to be (IVP, 1995)
Philip Samson, Vinay Samuel, & Chris Sugden, eds., Faith & Modernity (Oxford: Regnum Books International, 1994)
G. Veith, Guide to Contemporary Culture (Crossway, 1994)



[1] 然而不少歷史學家質疑他的研究是否正確或全面。
[2] 參關啟文,〈宗教在現代社會必然衰退嗎?-- 世俗化理論的再思〉,《道風漢語神學學刊》第九期,19987月,頁235 -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