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護家庭=道德主義？──回應明婉儀(Short version)

關啟文

明婉儀在〈中秋節談《家好月圓》〉[下稱「明文」]中提出「《家好月圓》是主流電視文化對八月六日〈維護家庭宣言〉很含蓄的反駁。」，並特別就筆者的《我們提倡開明
的家庭價值──回應杜振豪的質疑》一文[下稱「關文」] <http://www.sexculture.org.hk/declaration/080820_familyvalue.pdf>）提出批評，（見《論壇》9月14日。）她的主要批評是「維護家庭」的人犯了道德主義的毛病，因而不能理解和幫助有血有肉的家庭。雖然觀點不盡相同，但我認為明文值得教會細心聆聽。

我贊同明婉儀的地方

我同意「家庭的…發展是眾多人為和非人為結構因素的偶然成果。」也同意在「關注」別人的婚姻時，要尊重別人私隱，不應隨意指指點點。其實關文已明言：「西方的家庭危機有很多制度和社會結構上的成因。」這些成因當然不會輕易因著個人的意志而轉移。至於「人要為自己一切的行為和遭遇負上道德責任」，則並非我的想法。

明文「不認同將同性戀看成是神特別憎惡…的罪，更反對將同性戀議題作為界定其他基督徒是否弟兄姊妹的標準。」我們曾表達類似看法：「我雖然不接受…同志神學，但我也認為傳統的看法須要反省：

1)         過分將同性戀單獨地視為彌天大罪，也不符合聖經，聖經論到同性戀行為，都只是將它列為眾多罪行其中之一。所多瑪和俄摩拉的罪行，聖經說得最清楚的，不是同性戀，而是社會的不公義！…

2)         要區別對「行為本身」與對「行動者」的道德判斷，… 若某行動者是在不能自已的情況下作的（如偷盜狂），那對她/他作道德判斷是沒多大意思的。

3)         也應反省過分簡化的道德範疇，如罪與義的二分法，和過分禁忌的態度，如不正視信徒有血有肉的性掙扎。」(《是非曲直》五章))

此外，性文化學會的「反對「性傾向歧視」立法特刊」（05年5月）說：「我們…不應把對SODO的立場簡化為審查信仰的指標（SODO始終是複雜的問題）。」

我也同意明文對道德主義的批評，在一系列「基督教世界觀」的講座裡也提到倫理的問題，我批評絕對義務論忽略了「不同責任的衝突（道德兩難）」，和「有過份僵化、不敏感、判官心態的危機。」而且我也強調道德抉擇的困難和冒險。近期亦清楚表明：「道德主義有不少弊端…：我們會否把文化的相對標準或自我的喜好絕對化呢？我們應用道德標準時會否過於律法主義，忽略了具體情況和處境呢？我們會否只狹窄且單一地考慮單一道德標準呢？我們作道德判斷時會否虛偽、自義和不體恤別人呢？我們會否只關注「道德」，但對大是大非的不公義卻不理會呢？我們會否只懂從道德的角度看事物，而忽略了更重要的成因(如經濟或社會因素) 呢？」(〈從藝人慾照透視反道德主義〉，《論壇》08年4月27日。) 因此，明文把我定性為道德主義者，似乎是誤解。

我不是道德主義者

我們從未否認家庭問題的複雜性，也不認為就著有血有肉的案例，我們「有資格去解剖一段失敗的婚姻，然後裁定它的死因是否「不需要」、是否「故意」、是否屬於失德。」並對別人指指點點，這些從來都不是我們打算做的事。面對複雜的家庭問題，我們仍然提出一個立場，也是因為要避免兩個極端，一方面是絕對的道德主義，它不作區分就把所有單親家庭定性為有道德問題，這就忽略了例如有些情況是因為丈夫離棄妻子，才產生單親家庭，更要命的是在這種情況，道德主義者還可能怪責受害人（妻子）。

另一個極端是把家庭問題全面非道德化：這些是私人、複雜的事情，所以是不可以加道德判斷的。實際案例往往有太多灰色地帶，然而卻不必推論到「任何情況都不能作任何形式的判斷」。例如當妻子已對丈夫和孩子百般愛護，又從未作出對不起家庭的行為，但丈夫只是因為情慾驅動，在外面花天酒地，不肯供養妻兒，對她們拳打腳踼，最後導致離婚和單親家庭的出現。我認為這丈夫是不對的，在這種情況下也害怕下判斷恐怕矯枉過正吧？

明文說：「關博士往往將接納等同認同、姑息、鼓勵」，「家庭裡面最需要的就是接納，…，關博士維護家庭的道德論述令這種彼此接納變得更艱難。」明婉儀可能低估了我可以接納的東西，例如我不贊成「講粗口」，但一個朋友和我聊天時都不離「三字經」，但我們仍然相談甚歡。有一對夫婦發現兒子有同性戀傾向，問我應如何處理？我說：「我們雖然不贊同同性性行為，但我認為你首先要向兒子表明：無論他是如何，你們都會愛他、接納他，他永遠都是你們的兒子！」

我不肯定明文對我的理解從何而來，讓我澄清：當我反對或不鼓勵某些行為A時，這並不意味我們不接納作A的人。我認同「無條件接納」的理想，也完全同意「家庭裡面最需要的就是接納」，只是不明白為何「維護家庭的論述令接納變得更艱難。」任何道德論述都有可能令彼此接納變得更艱難，似乎不是「維護家庭」的問題。假若有人反對吸煙和大男人主義(這樣的父親有不少)，不是很可能令一些子女更難接納父親嗎？難道我們因此就怪責那些反對吸煙和大男人主義的人？

如何面對有血有肉的複雜家庭？

明文也問：「假如荷媽讀了… 關文，會作何回應？」然而關文是冗長沉悶的回應文章，我做夢也未想過要給荷媽看。我們也可給末期肺癌病人看有關吸煙可致癌的專業醫學論文，然後問這些文字對那些人有甚麼益處？ 就算他們沒得益，難道醫學論文就沒有意義？

我們不認為維護婚姻「制度」與關顧活生生面對家庭問題的人可以二分。一個制度的穩定需要架構的確立(如法律)和文化的支持，我們認為家庭解體的部分原因是家庭價值的腐蝕，這也是不少「活生生…家庭問題」的根源，所以作為民間團體，我們希望在價值重建的工作上作點貢獻，重提婚盟和作父母的神聖意義，並提醒夫婦彼此關心、忠誠和同心照顧子女。我們相信若多點社會人士認同家庭對整體社會的重要性，和實踐家庭價值，那就可減少家庭問題的出現。預防勝於治療，我們不能說推動醫療衛生的人不關心正被疾病煎熬的人吧？對我們而言，維護婚姻「制度」，正是因為我們「關顧活生生面對家庭問題的人」，我們不希望這類問題惡化。

因著篇幅的問題，我還會討論：再婚、離婚；社會科學與多元化家庭等課題，但這些只能放在《時代論壇》的網上版了。

結論

明文所提的問題很好，的確有一群提倡家庭價值的人有強烈道德主義的傾向。雖然明文的批評最少有一半是誤解，然而還是要謝謝明婉儀，她多次強調要關心活生生家庭的問題，這是對我們很好的提醒。

關啟文，〈維護家庭=道德主義？-- 回應明婉儀〉，載《時代論壇》1105期，2008年11月2日，頁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