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啟文,宗教與哲學
弗魯(Antony Flew) 是一位著名的英國無神論哲學家,2004年底他在多處公開承認已放棄了無神論,轉投有神論(廣義地理解) 的陣營,開始相信宇宙有一位有智慧的造物主。04年10月我首次從William
Lane Craig的口中聽到弗魯改轅易轍的消息時,也實在有點驚訝。(Craig是著名的有神論哲學家,曾和弗魯辯論,這對弗魯也有影響。不久這個消息已在基督徒圈子中廣為流傳,甚至被媒體報導。當然,這在無神論者當中引起一些震動,一些無神論者的反應相當歇斯底里──這不難理解,他們一生敬佩的英雄竟然投誠敵方,實在叫他們難以接受。弗魯表達了立場後,他的無神論朋友對他進行游說,所以或許對這問題的看法曾有反覆,也有謠言說這都是基督徒捏造出來的謊言。然而2007年底他出版的書把所有謠言和不確定都打破了,書名說得很清楚:《有一位神:世界上最臭名昭彰的無神論者如何改變了主意》。(Flew, Antony
& Roy Abraham Varghese. 2007. There
is a God: How the World’s Most Notorious Atheist Changed His Mind. New York :
HarperCollins.)
我在這裡就這件事作一些反省,第一點想說的是,現在還不是基督徒可沾沾自喜的時候。基督徒應持務實的態度,不要誇大弗魯的轉變,或從少數例子引伸過分廣泛的涵義,基督徒在知識界整體而言還是處於劣勢。我們也不能用這例子去證明神的存在或基督教是真確的。也不要忘記,基督徒知識分子放棄信仰的例子也比比皆是,例如英國不可知論哲學家Anthony Kenny以前就是一位神父。亦要強調,弗魯接受的上帝主要是自然神論(deism)的上帝或亞里士多德的第一因,他仍然認為基督教或回教的上帝好像宇宙暴君,暫時還不能接受任何特殊啟示。(在接受訪問時,弗魯表達耶穌是個有很大吸引力的魅力人物,但他始終認為他成為基督徒的機會是很低的,苦難問題就是一大障礙。)然而說到底弗魯的改變殊非簡單,也可對我們作出啟迪。
弗魯對真理的執著──總要跟著證據走
其實弗魯皈依基督教的傳言多年前已有所聞,那時弗魯澄清這只是個謠言,然而空穴來風,並非無因,弗魯的無神論信念真的在那時被動搖。主要的原因是他透過與有神論者的辯論,如Gary Habermas、W. Craig等,開始重新思考神的存在的證據,他愈來愈發覺當代的科學證據指向上帝的存在,例如他感到Craig的宇宙起始論證(kalam cosmological argument)不無說服力,他幾年前還是訴諸休謨的懷疑論去力拒造物主的存在,但他持續的反省令他感到他自己的辯護也有點牽強。
弗魯也認為當代生物化學的發展令自然神學的地位大大提高,他曾寫信去一哲學期刊(Philosophy Now 47期),表達單純用自然主義去解釋生命的起源,實在是難以想像。(It has become inordinately difficult even to begin to think about
constructing a naturalistic theory of evolution of that first reproducing
organism.) 有一位無神論者回應說,當代科學家已提出很多生命起源的理論,所以弗魯只是無知。我很懷疑這個講法,其實弗魯對進化論的懷疑從他閱讀Michael Behe的Darwin’s Black Box時已開始,他本來要寫一個欣賞Behe的書評,但後來一些無神論者叫他讀Kenneth Miller的回應,說Miller已提出答案,弗魯讀了後的確暫時放下那書評,但他多年都堅定相信進化論,如何會不看清楚無神論能否提出合理解釋,就貿然放棄信念?我最近細讀F. Rana & H. Ross的Origins of Life (NavPress, 2004) ,書中仔細探討當代化學進化的理論,我愈看就愈明白,那些理論不單沒有甚麼實質證據支持,更反而帶出自然產生生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少人問弗魯,他既然終生都是公開的無神論者,為何要現在才改變呢?弗魯回答時強調,他的改變其實吻合他一向持守的原則,就是「無論證據帶你到何方,總要跟著證據走。」今天他既然認為科學的證據支持上帝的存在,他就要誠實地接受這個結論。弗魯對真理的執著叫我們敬佩。
弗魯事件的反思──基督教不可放棄思想戰線
弗魯的改變有深刻的象徵性意義,以前也有無神論者轉變的例子,如CS Lewis和CEM Joad等,但弗魯的情況有點不同,宗教哲學是他的專業,他對有神論者的論據瞭如指掌,並持續地作出強力批判。他在英語世界是無神論的代言人之一,他寫的God & Philosophy和The Presumption
of Atheism可說是無神論哲學的經典之作(我中四時曾在大會堂圖書館借了他的God & Philosophy回家看,看了一章已帶來不少思想衝擊)。他早期的一篇文章Theology & Falsification指控信仰不能被證偽,激發了一場很長期的辯論,有神論者開始時的確有點手忙腳亂呢!
這樣的一位無神論者相信有上帝,實在有點戲劇性。我在大學經歷過信仰反省的衝擊,經常聽到弟兄姊妹流失的故事,特別是那些好像與你同樣真誠、熱心的信徒,他們甚至當過團長和靈修部,但他們今天已放棄了信仰,實在使人氣餒。我從心底深處感到疑惑:難道我真的受騙?執著信仰是愚蠢?這些問題都曾叫我迷惘和痛苦。後來我信心的恢復部分是因為讀到不少有分量的基督徒哲學家的著作,近年基督徒哲學家的努力似乎已初有成果,弗魯並不是孤立的例子,從無神論回轉過來的哲學家還有Patrick Glynn、J. Budziszewski等。一些無神論者為了抗衡有神論復興的趨勢,還特意創立了一分期刊Philo,它的編輯Keith Parsons在第一期就承認,近幾十年有不少傑出的有神論哲學家在宗教哲學方面出版重要著作,相對而言無神論的回應是有點失色。
弗魯絕非不懂批判有神論的思路或論據,他能倒戈相向,表明有神論的證據的確有不弱的說服力(但或許還未到不能抗拒的程度);這也顯示,有神論不單由潰不成軍發展到守穩陣勢,現在更可進行反攻,然而這是很多基督徒學者多年努力的成果,不是一朝一夕可達成。今天我們不可以灰心,例如在文化研究、性道德等問題上,基督徒也是潰不成軍,我們好像永遠不能翻身,但這例子給我們盼望,要鍥而不捨,改變不是不可能的,我們的「性文化學會」就希望在這方面作出一點兒貢獻。基督教不能只走感性的路線,更不可放棄思想戰線。其實我們也是有昐望的,踏入廿一世紀,不少徵象顯示,基督教信仰還是有前途的。但是,我們華人基督徒知識分子有沒有作出努力呢?
關啟文
2007年11月